-舍不得写完
-我很喜欢这篇
-是刀,慎入
鬼切,他又一次从黄泉之境逃掉了。
当负责看守的阴阳师着急忙慌地跪到他面前,战战兢兢地说出这件事时,他的脸上没有表情。
“不过是一把刀罢了,”他危坐于殿堂之上,俯视着面前微微战栗的年轻人,“武器若是不能为我所用,便不如弃了。”
半晌,那还在等待接受惩罚的少年阴阳师才敢略微抬头,却看见殿堂之上早已空无一人。
真的要放弃掉吗?他疑惑不解,可既然家主未曾降罪,他今后便决意不再提起。
从此以后,那把名为鬼切的刀,好像就真的被什么人从世上抹去了。
您想要什么呢?尊敬的源氏家主。
我想要什么?
他是源氏至高无上的主人,只需一念之间就可以决定一群人的生死未来。
他是京都声名显赫的大阴阳师,秘术之下魑魅魍魉都皆可为他所用。
他是………
你的刀呢?
他听见来人这样问。
我的……刀?
是啊,他记起来了,当年大江山一战告捷,他的佩刀从此便成为天下名刃,号为“童子切安纲”。
我的刀,不是好好地在我身侧吗?
他抚摸着漆黑的刀鞘,笑着回答道。
不,不对。那人不依不饶,您还有一把刀的。
那把利刃,一骑当千无往不利,您不记得了吗?
他在战场上守护您的后背,又替您挡下鬼王致命的一击,您不记得了吗?
您不记得了吗,那把刀的名字叫……
够了!
他怒气冲冲地打断来人的话。
我源赖光的佩刀,自始至终都只有这一把,名号“童子切安纲”。
我曾亲手用这把利刃斩下了鬼王的头颅。
我没有过别的刀。
他示意身后的家仆送客,自己则回了书房。他常常会见这些蒙面术士,对于研习秘术的源氏而言,术士常用的术法也会是某种神秘力量的来源。可是那人的话却久久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的另一把佩刀?
倘若他有过双刃,那为何他从未修习过双刀流,又从未见过另一把刀的模样?
开什么玩笑。
天气渐渐转凉,他在处理本家大小事务时总会觉得些许寒冷。每当疲乏时他总会执笔随手在纸上画些什么,有时候是花鸟鱼虫,有时候是他曾手刃过的妖鬼。
可今天不一样。
他轻轻放下笔,摇曳的烛火照亮了这一方案牍,那光线下若隐若现的,是一个少年人的脸。
那少年生的一双杏眼,眼角眉梢带着些许笑意,可是仔细看那眼神却又带着点孱弱,所以源赖光又提起笔,在那左眼下方轻轻一点——
可真好看,他端详着那画上的少年人,嘴角不自觉上扬起来。
可是这是谁呢?他闭上眼,在脑海里搜寻着与这个少年有关的记忆。
许是某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吧,他把那画折了起来,轻轻压在了砚台下。
当晚他便做了一个梦。梦里是那个不久前出现在他笔下的少年,那少年身着印有龙胆花纹的白色直垂,脑后的长发不是散开而是用了纯白的缎带仔细地束好。
他就这么站在落雪的庭院里看着他,手里还撑着一把素色的纸伞。
“过来。”
他轻声唤道。
突然间狂风大作,少年的身影被淹没在了雪色里。
他猛地惊醒过来,发现自己的右手还僵立在半空中,像是要抓住什么一样。
他抽回手,又合上了眼睛,眼前还残留着那个少年人的影子,以及他消失前脸上的表情。
那表情似哭泣又似欢愉,似悲悯又似喜悦。
可是他却有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
就像他用禁术做出来的那些傀儡,只会不停地用武器斩杀,斩杀,再斩杀。
无趣之极。
您想要什么呢?
那人的声音又一次在他的耳边回响。
您还有过一把刀的。
那声音挥之不去。
您知道吗,那把刀的名字叫……
那把刀的名字叫……
名字叫……
那声音泫然欲泣。
鬼切。
他猛地睁开眼,伴随着无数记忆涌入了脑海——那把刀,那持刀的少年,那战场上无尽的生杀。
他记起来了,他的确,的确是有过另一把刀的。
那把刀沉睡在暗红色的刀鞘里,只要出鞘便就是无尽的杀戮。那是他的刀,他的利刃,他的守护神。
他还记得多年前素色白净的少年从他特制的法阵里缓缓睁开那双杏眼,异于常人的浅金色双眸美得像是镶嵌在发冠上的西域珍宝。可是那双眼睛空洞且无神,是他以契约为引,将他日夜带在身边,教授他以刀术,教授他以礼仪,教授他以七情六欲爱恨情仇贪嗔痴念才让它们逐渐有了光亮。
他还记得第一次训练他斩鬼,他大胆地放出了封印的百余只面目狰狞的恶鬼,他本意只是让他见识一下战场的险恶却未曾想到他只是挥刀落斩,不停地斩杀,斩杀,短短半天便将这百余只鬼悉数斩尽。他不知停歇,不知疼痛,也不知缘由,只是不断重复着他教他挥斩的动作。
事后他夸赞他的冷静与勇气,他只是默然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喜悦没有欢愉。
“你注定会成为我的利刃。”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睛里全是欣赏之情。
他怎么会忘记呢?
他是他缔造的第一个斩妖兵器,是他第一个倾注了感情与耐心的有形之物,也是他第一个………
爱上的“人”。
他要的不是一个不会言语不能共情的傀儡人偶,他要的不是一骑当千战无不胜的源氏利刃,他要的是他的心他的爱他的过去他的现在他的未来——
他什么都想要,可他却什么也不要。
是他亲手缔造了他,也是他亲手毁灭了他。
“我可以带走他吗?”
那术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
带走?他不解地转过头,那术士仍站在原处。
“源氏曾昭告天下,只要能给傀儡做出心来便可以获得特许修习秘术,”那术士越说越激动,身体也不自觉前倾,“若是大人肯将这傀儡交于我,我可……”
那术士突然不说话了,钝响传来,一颗蒙着黑纱的头颅骨碌碌滚到一旁,身首的断口处还冒着可疑的黑色雾气。
身后的家仆们惶恐地下跪,屏息间交换着恐惧的眼神。家主平日待人虽冷淡,但是这番暴虐却从未得见。而这暴怒的源头,却只是一个蒙面术士关于傀儡的话语。
“从今往后,傀儡术士不得入我源氏家门。”
他拉着那个略矮他一头的傀儡拂袖而去。
有位年长的家仆鼓起勇气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那被牵着的傀儡长发及腰,一双杏眼睁大着看着正前方,丹唇微启似笑非笑。
他真好看,那家仆想,简直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是谁呢………
他想不起来了。
你叫鬼切,这是我给你的刀。
他对着那神色黯然的傀儡说着话,手搭在他的肩上。
那傀儡一动不动,只是木然地看着前方。
你想去练习吗?这把刀你许久未曾用过了吧,我带你去……
他抚摸着傀儡的脸,指尖蹭下了一点朱砂。
那是他点在他左眼角的朱砂。
你不是他。
他粗暴地推开那傀儡,像是推开什么令人恶心的东西一样。
你不是他!你不是!
他疯了一样地冲一个没有表情没有感觉没有意识的傀儡大吼道。
闻声赶来的家仆匆匆忙忙闯进来,只看见昔日神色冷淡倨傲的家主冲着一个傀儡发火,他面目扭曲狰狞。
宛如恶鬼。